其实我和中医的缘分早在高中时就结下了。那个时候喜欢到书店看书,有一次偶然看到一本《中草药治疗蛇毒》的书,就照着书里的介绍到野外采来草药研究,觉得挺有意思的。后来上大学真正接触中医之后,就开始喜欢上了这门学科。
我是77年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届,一开始报的是文科,梦想是上复旦中文系或杭大中文系,但那年正好赶上中医专业扩招,父亲是当干部的,不喜欢我跟他一样吃开口饭,希望我有一技之长,于是我只好告别我的文学梦,走上了中医这条不归路。
我的文科基础比较好,医古文读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劲,中医四大经典《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也学得得心应手。
学中医既要背经典,也得跟老师。毕业后,我被分医院工作,师从浙江省名中医范仲明先生。先生与陈祖皋、杨国华、归再春等齐名,是当时绍派医学的代表人物。在跟先生抄方的过程中,常常碰到许多被西医断定治不好的病人来求助,这才发现中医的神奇之处。
先生临床经验丰富,看病很厉害,他开的药常被称为“扳药”,很多人的命就是靠他的药给扳回来的。那时候绍兴的中医氛围很浓,老百姓都信中医,先生一天要看来号病人,从早晨7点开始,晚上很迟才能下班,可谓盛况空前。
有一回碰到一个很棘手的病案,有个脑炎病人昏迷90多天不醒,人躺在那里连肚皮都凹进去了,两条腿就跟棍子一样,但是生命体征还在,一直靠输液维持。在先生的指导下,我用大承气汤合安宫牛黄丸加减治疗,大概有10来天吧,人就醒过来了。
中风、脑部大面积出血的病人,病情更为凶险,先生往往两帖药就能救过来,也是用大承气汤,再加麝香、牛黄、羚羊角等等凉血通窍的药。吃药后泻下来的东西就像豆瓣酱,中医讲是有痰,痰迷心窍所以昏迷,痰泻掉了,心窍也就通了。
还有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出血出得止不牢,这可不是一般的胃溃疡出血,多是肝硬化门静脉高压引起的。血止不牢怎么办,就用生附汤加减来治疗,人参、附子、石膏、大黄,这些都是救命的药啊。后来我研究生毕业,医院干了十多年的急诊科主任,也用这个方子救了很多大出血的病人。
我的临床经验多传自绍派医学,而在理论及治学态度上则更多地受到周仲瑛老师的影响。在绍兴工作五年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南京中医药大学攻读硕士学位,有幸师从国医大师周仲瑛教授。周老是世代行医,父亲周筱斋也是有名的中医。他是真正的学院派,不管写文章还是做事都要求丝丝入扣,在他的指导下,我的科研水平有了很大提升。除了搞科研,周老也不忘临床,他思维敏捷,望闻问切如行云流水,再复杂的病也能一气呵成,令人叹为观止,如今快90岁的人了,还每周坚持看门诊。
西医是把双刃剑
风湿病治疗离不开中医中药
年,在省中做了十来年的急诊科主任后,医院中首个风湿免疫科,为此医院(西医)进修。我一直认为风湿病要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来治疗,因为它不是一般的病,离不开综合性的诊断和治疗。比方说病人关节肿得厉害,连活动都很困难,治疗首先要通过一系列实验室的检查,确诊是什么病,在治疗中还要反复检查,根据血沉、C反应蛋白等指标的变化调整治疗方案,并随时监测肝功能、肾功能等等。
类风关、红斑狼疮的治疗更是如此。红斑狼疮被称为血癌,在以往死亡率是很高的,现在控制率虽然上去了,但还是有一定的死亡率,一定要在病房里用中西医结合的办法来治疗。这就好比咳嗽,可以一味西药都不用就治好,但哮喘就算是真正的病了。前几天有家长抱着孩子来找我:医生,我家孩子的咳嗽你能不能治?我说当然可以了,于是他高高兴兴挂号去了。等挂完号回来,我再一听孩子的声音,不对了,气急得厉害,呼吸有响声,肯定是变异型哮喘。再看看前面医生开的方子,中药在里面就好像是撒葱花,大部分都在用西药来治疗,这实际上是中西医结合了。
西医就好比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能治病,一方面也会产生很多副作用。激素治风湿虽然起效快,但是也存在很多问题,感染就是其中最大的副作用。中医中药在某些方面有很大的优势,两者结合起来可以大大减少激素的使用量。
回想我的从医历程,从内科到急诊,从急诊再到风湿,每一步都好像是脱胎换骨。急诊对我的帮助很大,12年的急诊锻炼出来,对很多情况都有自己的一套应急办法,但有时候我也很无奈。
比如同样是类风关的病人,80%是以中药治疗为主,15%是中西医结合,还有5%是我无能为力的。很多病人一开始找的是西医,等效果不好了才来看中医,治疗难度就会大大增加。如果一开始就看中医,或者采用中西医结合的办法,效果可能会更好。
独辟蹊径
头痛腰痛也可从风湿论治
所谓风湿,就是疼痛的意思,治了这么多年风湿,我的经验是:风湿怪病要从整体调理,内科怪病要从风湿论治。
风湿毛病,从不死的癌症——类风关,到类似血癌的红斑狼疮,包括皮肌炎、系统性硬化等等怪病,发病机理实际上都是人体的气血阴阳失调而表现出来的一些比较偏颇的症状。如何正确地治疗这些疾病,就要看医者的临床功底,治疗要如庖丁解牛、丝丝入扣。
而内科怪病,像头痛、腰痛等等顽固性疾病,从风湿论治,往往也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久前,有个60多岁的老人腰椎间盘突出,腰痛得走不了,第一次就诊是坐轮椅来的。吃了两周的汤药,第二次来轮椅推到门口,就能自己站起来走了。
头痛的效果更加神奇,往往一两帖药就能见效。像顽固性的头痛,很多人都是遍访名医无效,最后才找到我这里。这种病是风寒湿侵袭颠顶引起的,完全可以从风湿的角度来治疗。
有个患者是从上海来的,她真的是顽固性的头痛,痛了几十年啦,沪上的名医,西医中医全看遍了。有一次她跟着老公来杭州旅游,偶而得知我能治风湿头痛,就想来碰碰运气。她的病是三天两头地发,发作时就跟曹操一样,头痛如劈,恶心呕吐,神志都有些模糊不清。我给她用的是安宫牛黄丸,再加上其他的方子,过了两三个星期她又来了,对我真是感激涕零。原来她刚好是头痛那天吃了我开的药,只一帖就明显好转,两个多星期都没犯过。
安宫牛黄丸是属于开窍剂,医书上说可以用来治疗高热烦躁,或热入心包、神昏谵语,或痰液壅塞、惊厥昏迷,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它还能用来治头痛,这是绍派医学传下来的。绍派医学在临床中用安宫牛黄丸治疗过很多的病,这是他们的一大特色。
说起绍派医学,就不得不提起鲁迅的同乡何廉臣老先生。
鲁迅在《父亲的病》一文中曾对一位叫“陈莲河”的绍兴中医极尽讽刺挖苦,认为是中医害了父亲的性命:为给父亲治病,周家卖光了田产,就卖首饰和衣服,最后请来所谓的“名医”陈莲河。
但“名医”的药方实在希奇,“最平常的是‘蟋蟀一对’,旁注小字道:‘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似乎昆虫也要贞节,续弦或再嫁,连做药资格也丧失了。”
父亲肚子胀得像鼓,但“名医”自有办法,他有一种特别的丸药:败鼓皮丸,“这‘败鼓皮丸’就是用打破的旧鼓皮做成;水肿一名鼓胀,一用打破的鼓皮自然就可以克伏他”,用鼓皮入药,以毒攻毒。父亲终于在这位“名医”的折磨下死去。
“陈莲河”其实就是“何廉臣”倒读的谐音,以现在的眼光看,鲁迅对他的猛烈批判是有偏颇的。中医有“风、痨、臌、膈”四大难症,风就是中风;痨就是痨病、肺结核;臌就是鼓胀、肝硬化;膈就是噎膈、食道癌,都是绝症,放到现在也是绝症。这个病医不好,病人要来医,那没办法,医生就想个急办法,不是我技术不够,医不好,而是你药找不到。
何廉臣是颇具影响的一代名医。绍派医学在清末民初是全国中医的中心,而何廉臣是当时绍兴非常有名的中医名家,被誉为“绍派伤寒之中坚”。他很重视对医案的记载和整理,曾在编写《全国名医验案类编》一书时,给全国的中医发公开信,让他们把最好的验案寄来,大家都纷纷响应,他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
绍派医学在用药上有很多特点,比如喜欢在汤药外再加个丸药。丸药有些是煎进去的,有些是吞着吃的,可以增加药效。药物作用的时间有长有短,西医把这称作半衰期。汤药力道强,但作用时间短,不像丸药,吸收起来慢,起效也慢,所以可以取长补短,将两者结合起来。
宋欣伟国家级名中医、主任中医师博士生导师,国家级名中医,浙江省宋欣伟名老中医药专家传承工作室主任,医院风湿免疫科主任。主要从事中医内科和中西医结合风湿病专业工作,尤其对风湿头痛,风湿腰痛、风寒胃痛、风湿性关节炎、类风湿性关节炎、强直性脊柱炎、干燥综合征、痛风性关节炎、系统性红斑狼疮、硬皮病等有独到经验坐诊时间:每周日上午(武林馆新馆)长按图片,扫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