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境版画村
世上人和物的来去和知晓,多少有些缘由,就如我第一次知道版画村,是在朋友圈里。
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我正经历人世间最痛苦的生离死别。一天,看到朋友圈里,一位朋友发了一组十分惊艳的照片:一片古朴的建筑前,有一湾清澈的池塘,池塘前面,是一片极广阔的田野,极广阔的田野里,是一片极大的,如火如荼的格桑花,正盛大地开放着一场姹紫嫣红的,类似春天的冬天。
画面里那个怡然恬静的地方立刻让我心驰神往,看了许久,竟好像能暂时放下心里的阴壑之气。询问朋友那是什么地方,朋友告诉我,那是龙华观澜的版画村。过了半年,已经是快夏天了,我再次来到深圳,想在温暖的南方,忘却自己的悲伤。住的地方正好离版画村不算太远,于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闲暇日子,满心期待地跑去一探究竟。下车前行数步,在树荫苍翠之处,发现有两根原木架着一块自然形态的木板招牌,上面写着“版画村”。一条大路顺着招牌的右侧的树荫伸展开去,高大的小叶榕和五味子夹着竹林,阳光从绿荫葱茏里斑斑驳驳地在路上撒了一张金色的网,有鸟雀流连期间,呼朋唤友声音清脆。
大路的右边,是片古朴的村落,安静的灰白色房屋,精致小巧,金字形的屋檐映在蓝天里,是幅简约的画。而这些房子,正是与画有关的:“小燕画院”“画里有话”“园有竹”……这些别致的名字镶在那些屋子上,门口可见屋内有画桌,墙上有许多完成的画作,让人愈想一探究竟。?
于是沿着墙角的青藤或花朵,踏着鹅卵石和青砖铺就的地面,向巷落深处走去。右进两三排屋,抬头可见院后高大的雕楼,院中有规整的青石筑就的天井和水渠,经过家家户户的门口,智慧的古人用这淳朴的方式解决了排水和防火问题。天井的水池里,有莲缸两三个,里面睡莲正好,花紫叶碧。继续前去,有一回廊置于翠竹下,行人几许在里面小憩,金桂五六株,鸡蛋花三两树,空气里,甜香盈鼻。回廊过去,桂树下,有一石桌,旁边有马鞍形石椅。桌边,是一安静活井,方井中有喷水圆孔,正合天圆地方之意。井里清流潺潺,小鱼花纹清晰可见,自在嬉戏。欣然往前徐行,左右各有幽深冷巷,巷内夯土残垣,青苔暗绿,叫人忍不住提醒那落花儿轻坠,勿要砸坏这娇弱的青苔才好。有凉爽的穿堂风扑面而来,身体的每个毛孔都被抚慰得舒适透了。穿冷巷而去,有高大芭蕉几树,芭蕉前面,却又有一瓶形小门,上有名:“鹤影园”。穿门而入,园极小,却竹荫芭蕉,青翠欲滴,触手可拂,透过茂密的叶抬头可见湛蓝的天空,竟是一处极为幽静的空间,坐在那里,风过叶尖,细语沙沙,可听半日不厌。
出得小园另一处拱门来,有一高大雕楼,突然是另一番海阔天空,原来,已经来到了院前。整个围场分为春沐夏漪秋水冬浥四巷,前坪宽阔坦荡,向左走去,正是陈氏祠堂,院前左侧有一棵巨大的菩提树,树前,还有一座木质的老戏台,雕梁画栋,十分精美。循路前行,左又有一村落。统观这村落,比右侧的更为规整。它既不同于赣地的传统高墙四角楼,也不同于梅州特色的围龙屋,更不同于闽地的四圆一方土楼,而是一处典型的客家排屋。还是灰白的石灰结构的房屋,还是金字廊宇,以凌氏祠堂为中心左右排开来,前有禾坪月池,右有小道,左有小溪,后有护坡,正合古风水讲究的:左河右路前水池后龙山,绝好的风水宝地。而以祠堂为中心的排屋形制,充分体现了古客家建筑对礼制的维护,礼乐相济的儒家文化深刻其中。排屋的两边,皆各有一座高大的雕楼,这建筑正是防御所用。
当年汉民系在历史的动荡变迁里,来到赣粤闽地繁衍生息,成为客家一系。一些凌氏陈氏李氏的先祖在清中期迁徙到这里,发现巨树数棵和一片很大的水田,便扎根下来繁衍生息,给此地取名大树田村,后又叫大水田村。战乱,饥荒和耕地的稀少,他们常常成为当地人或者土匪的目标。勤劳智慧的客家人除了练武强身,还建造了这样坚固的建筑,用来眺望观察敌情,保护自己的族落,艰难地生存下来。在他们的世界里,家族比个人重要,团结也许是他们得以在世界很多地方可以发展生存的重要基础。这两座雕楼与右村的雕楼明显不同的是,年代更为久远,楼顶有精美的西方造型和彩绘,一定是客家的先人远渡重洋,带回来的艺术。
在坪里和祠堂流连半天,来到月池旁边,有闲鸭戏水,有游鱼觅食,有大树倒影,有浮云碎萍。广袤的田野有远方的树丛作为天然屏障,使得这一方水土成为一个独立的世外桃源。
顺着田野中间的一条依溪小路前行,两边的扶桑花时时吐着调皮的舌头来蹭游客的脸,高高矮矮的草丛和灌木里,藏着惊叫的小虫和沉默灵巧的蜥蜴。空气里夹杂着蔬果的芬芳,一路看去,有正青绿的木瓜和脆枣,有顶着花带着刺的黄瓜,有袅袅婷婷芊芊细细的豆角,还有才吐紫穗包着青衣的玉米。溪的远处,有青烟升起,那是耕种的人们在燃烧杂草,那墟烟在湛碧的田野里升起,随风在天空里飘散,如一抹越挥越淡的徽墨。
我沉醉在那田野里,又在暮色里回到村落细细徘徊,这才知道,它今日为何被称为了版画村。原来这里是当年鲁迅先生培养的版画拓荒者之一,画家陈烟桥先生的故居。一座城市需要自己的文化,才能让它更层次丰富,对于深圳这样年轻的城,更是如此。而像这样一块古朴而又有文化气息更有文化名家的地方,理所当然地被政府好好地策划保护起来。现在的大水田村,已经不单纯是陈烟桥先生的故居,更是海内外一些版画名家的签约场所,坪里还有一座版画工厂,那些画作倾诉着古老的故事,印刻着它一路走来岁月雕刻的痕迹,带着油墨的芬芳,从这里走向了世界各地。
我在暮色里久久徘徊,想象着这个时刻,这里曾经居住着的人们,应该是荷锄而归,鸡鸣犬吠,孩童奔跑,炊烟依依,而现在,这里的客家后人们已经迁徙世界各地。生命本就是如此,不停地轮回循环,我又岂能长久不能释怀??从此,我常去到那里。有时候,能发现高大的向日葵,被蜜蜂围绕着盛放在南国里。有时候,能发现一树珊瑚一般的莲雾,它们一颗颗,都像少女脸上晶莹的红晕。有时候,摘得了许多酸甜的草莓,抬头还可见凤凰树遍顶的红云……
时光在四季的变幻里重复和消失,在这个城市里我渐渐忘却我的伤悲。每次坐在那棵大菩提树下,我明白,冬去春来,万物更替,总是不可逆的事情。
我们久在生存和各种欲望混成的樊笼里,也许正是需要一个像版画村这样的,地偏之美好人境,才能复得返回,本来应该属于我们心底的,自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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